第十章 奇袭杨家桥车站(二)
一
此时此刻,伪军中队长刘麻子正在炮楼里跟副官喝酒呢,这家伙四十多岁,肥头大耳的,一向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
副官是个高高瘦瘦,颧骨突出,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此刻,副官正一脸的疑惑,目光闪烁不定:“我说队长……皇军这是抽什么风?也不交代个三六五,拍拍屁股就走。这八路可是一贯速战速决,等他们赶到土围子,恐怕黄瓜菜都凉了。”
“唉,谁说不是呢?”刘麻子一脸的无奈,“按理说,这青木太君也不傻啊,平时一套一套的,可这回是怎么了?说走就走,还神兮兮的……这车站可是重中之重,我都提醒他了,可那家伙毫不在意,还把二个中队都带走了……我靠,就跟土围子里有他亲爹似的,你说邪乎不邪乎?”
副官挠挠头:“嗯,就是。以往不管哪儿告急,皇军可从来没出动过。我靠,皇军这么一走,要是八路杀来,那可就麻烦了。”
“不可能!”刘麻子安慰道:“老弟,以我的经验,八路一向都是搞夜袭,天一亮就撤。现在都天亮了,我估摸着没事……再说了,八路就那几杆破枪,也没多少子弹,咱二百多号人,还守着炮楼,怕他个球?”
副官一副受教的样子:“就是,就是,队长高明,那八路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
“嗯……那倒也不一定。这八路邪乎的很,比老子当年当土匪时还神出鬼没,每每你以为他不可能来时,他就会出现。”
“哈哈,队长,您净说笑,哪有那么神?”
言犹未尽,“轰”的一声。
窗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屋顶直掉土渣。
副官大惊失色,颤声道:“我靠,真……真来了?”
“砰!砰!哒哒哒——”
楼顶上传来密集的枪声。
有人大喊:“队长,东面的外墙被炸开了!”
“我靠。”两人对视了一眼,简直难以置信。
“妈的,给我顶住!”刘麻子一边大喊,一边跑到射击孔边观看。果然,东面的围墙上赫然塌出一个巨大的“u”形缺口,附近浓烟滚滚。
可是,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往里冲。
几秒钟过后,硝烟散去,缺口附近闪出几个人影,可是他们丝毫没有要冲进来的意思,而是慢腾腾的开始捡拾砖石。
“我靠,不对呀?”刘麻子大惑不解:“这帮家伙炸塌了外墙,难道就是为了捡几块砖回去盖猪圈?
二
他很快就发现了真正威胁的所在。
没有冲锋号声,也没有呐喊声,上百个衣衫褴褛的家伙已经借着爆炸的掩护飞一般从南北豁口杀了进来。
站台上的伪军还在为东面的爆炸瞠目结舌之际,他们已经迅速冲上站台,一百多条步枪同时开火,一颗颗手榴弹呼啸而去。
站台上的伪军猝不及防,被密集的子弹打的东倒西歪,一个个沙包工事也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
爆豆般的枪声中,伪军们立刻就炸了窝,一个个撒丫子就跑。
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手持双枪,在疾跑中势若疯虎,左右开弓,把伪军打得人仰马翻。
枪林弹雨中,那汉子似乎异常兴奋,他根本不在乎身边穿来穿去的流光,疯了似的扎进伪军堆里,几乎是面对面的把子弹射了出去。
如此近的距离,伪军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寸短一寸险,他们手里的家伙太长,举都来不及,简直成了烧火棍。
伪军们阵脚大乱,放了几枪之后就一窝蜂朝后面的大院里逃。往日有日军督战,伪军的战斗力尚且马马虎虎,现在没了日军,一个个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边乱放枪一边争相逃命。
一个小队长试图阻拦:“兄弟们,顶住……”言犹未尽,已被溃兵挤倒在地。
刘麻子在炮楼里看的真切,他知道手下的斤两,连忙吩咐道:“机枪手,赶快拦阻射击,掩护弟兄们撤退。”
“哒哒哒——”
机枪手火力全开,在溃兵身后筑起一道火墙,溃兵们得以接二连三的跑入大院。
可令人惊讶的是,对方毫无追意,而是沿着站台一路狂奔。
刘麻子都看傻了,瞪着牛眼大惑不解,副官却顿时想明白了:“队长,车皮!”
刘麻子恍然大悟,可不是吗?车皮!
我的天吶,那可是军火啊,是为两小时之后的另一列军列准备的。
“娘的,给我堵住!别让他们过去!”
机枪手闻言,立即调转枪口,拼命射击,子弹“叮叮当当”的打在铁轨上,窜起一溜火星子。可是,那帮家伙就跟疯了似的,虽然不断有人倒下,却依旧狂奔不止。
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孟占山。
枪林弹雨之中,他的头脑变得格外敏捷。
必须冲过去。车皮子里如果有军火,敌人就会投鼠忌器,瞪着眼晴不敢打。反之,如果还打,那就说明车皮子里没有军火。
他的身前身后急促地升起道道青烟,他立即开始做不规则运动,躲避追踪而来的弹丸。眼看就要接近车皮,连忙就地一滚,已然翻下路基。
正如他所料,眼见他接近车皮,敌人的机枪手立刻调转枪口,朝后面的人射击。
战士们纷纷冲过火网,在路基下开始还击。
三
“我靠,小心!谁他妈打着了军火,老子跟他没完!”刘麻子声嘶力竭地大喊。
炮楼上的火力顿时弱了下来,对方已然伏在车皮附近,当真是投鼠忌器。
“唉……队长,这打又打不得,炸又炸不得,怎么办?怎么办?”副官急的六神无主。
刘麻子也急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娘……娘的……赶快……给我封锁站台,别让敌人冲过来……快……快给青木太君发报,就说车站遇袭,敌人众多,叫他们赶快回援!”
溃退的伪军纷纷涌入炮楼,先后加入战团,刘麻子一个劲地大喊:“娘的,收着点,千万别打着了军火!”
敌人的火力很猛,把车皮前一百米的地方打得泥石乱迸,却不敢进一步延伸射击。
车皮处的家伙乐了,居然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一个个大大方方的坐上路基,边拍胸脯边大声嚷嚷,抱怨伪军们的枪法太差了。
“喂!伪军兄弟们,眼瞎啊?朝这儿打。”
“我去,这帮二鬼子是怎么训练的?还不如个娘们。”
“哈哈,这帮孙子都是斗鸡眼。”
“哈哈哈……”
炮楼里的伪军气炸了,一个个眼睛都绿了。
四
“喂!对面的兄弟们,别打啦!鄙人赵天霸,想请你们的头说话!”
站台下懒洋洋的站起一人,身穿破棉袄,腰缠破布条,一手晃动着一条白手巾,另一手做喇叭状开始喊话。
刘麻子就有点晕。
这小子他认得,刚才还冲在最前面像只猛虎,现在却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他搞不清对方的状况,遂下令停止射击。
“喂!我是皇协军的队长刘西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嘿,刘大当家的,久仰,久仰……”
“我们——是山东云蒙山的好汉,我是大当家的赵天霸……”
“今年——这山东的光景不太好,不光打仗,地里的庄稼也欠收,我们在山东实在是呆不下去啦……这人挪死,树挪活,是不是啊?……”
“如今呢,我们逃到贵地,四处谋生……不瞒您说,大当家的,我们都两天两夜没吃没喝了,现下又累又饿,都快扛不住啦……”
“是这……大当家的,只要你肯赏我们几包粮食,再赏几箱弹药,我们拍拍屁股就走,绝不留恋,大当家的你看可好?……我赵天霸说活算数,一口吐沫一个钉,决不食言……”
“我听说刘大当家的当年也是绿林道上的,所以大当家的,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同道,赏我们口饭吃,我们感激不尽……”
刘麻子又好气又好笑:娘的,一上来就跟老子火拼,现在看老子缩进炮楼又来说软话。怪不得这帮家伙穿的跟叫花子似的,原来是逃荒的土匪。我靠,连土匪都敢来跟老子叫板,当真可恶。
“妈的,老子这里又不是救济所,快滚!要不老子一生气,杀过去鸡犬不留!”
“得!大当家的威武,大当家的雄壮,我们哪里敢跟大当家的过招?……这样吧,弟兄们守炮楼子辛苦了,我等就献丑一番,请大当家的上眼……演得好呢,大当家的您就打个赏,演得不好,您就骂两句,我们拍拍屁股就滚。您看可好?”
此言一出,众伪军无不惊讶。
此乃车站重地,以前各色武装没少打主意,这帮伪军什么样的骚扰没见过?可今天这帮人却让他们开了眼。
这帮人一上来就打,现在却有说有笑,还要拉开场子卖艺,实在是平生仅见。
喊话的家伙倒也痛快,不待对方答话,已然前腿弓后腿绷,腕子一翻,手里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鬼头刀,当胸一抱,随即就舞出了一片刀花。
这刘麻子可就犯难了,有心喝止,可随即一想,没必要!对方已然示弱,就没必要把事情做绝。何况他也是个练家子,眼见对方开练,也想看看对方到底有多少斤两。
这练武的人都是这样,一旦有人开练,就忍不住想看上两眼。
谁知这一看,就看进去了。
眼前的家伙虽然咋呼,可手上的功夫却绝不含糊,那口刀使将开来,左挡右劈,左劈右挂,刀芒闪烁,延绵不绝。
眼见那口刀越使越快,只见一道白芒上下翻飞,如梨花罩雪,似寒芒遮月……当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舞到最后,那汉子一声暴喝,单脚一跺,抱拳收手。
站台上的方砖,隔着几百米都能听到碎裂的声音。
“好!”刘麻子看的性起,大声喝彩。
在伪军的眼里,只觉得此人舞的十分花哨,花团锦簇的煞是好看。可刘麻子是行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么快的刀法,这么深的内家功力,就连刘麻子都自叹弗如,于是就忍不住喝起彩来。
他这一喝不要紧,众伪军早就心痒难耐,立刻大声鼓掌,喝彩声不断。
旁边的副官却惊出一身冷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副官决定提醒刘麻子一下。
“队长,这帮家伙也太邪乎了,要我看吶,他们八成是想拖延时间,说不定有什么阴谋,咱不得不防啊……干脆,让弟兄们冲出去得了,赶跑狗日的!”
刘麻子撇了副官一眼,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冲?冲个屁!你不敢打他,他却敢打你,白白增加弟兄们的伤亡……我说,老子巴不得拖延时间,电报已发,青木太君必然回援。何况,再过两个小时,另一列运兵车也将到,到时候前后夹击,里应外合,还不把他们一勺烩?……哼,这帮小子要是识相的,就赶紧溜,要不然,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队长高明,队长高明,队长真神人也。”副官连声赞叹,随即话锋一转:“不过,队长,这帮小子是不是想打车皮的主意?咱不能不防啊。”
刘麻子哈哈大笑:“老弟,你多虑了……告诉弟兄们,给我看好喽。一旦这帮家伙要砸车皮,就立刻给我封住两边,刚才他们那么亡命冲锋还被咱撂倒了七八个,现在要是再抬上些箱子、柜子的,还不成了咱的活靶子?……切,正好让弟兄们练练枪法。”
“哎呀,队长,您真是太高明了。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副官大拍马屁。
刘麻子一乐:“哼,想跟老子玩,他们还差点。”
“是!是!”副官乐不可支。
站台上,戏码越来越精彩了。
两个小子赤膊上阵,还围着花手巾,涂着红脸蛋,痞里痞气地唱起了十八摸:
“俺说干妹子哎……哎!俺的干哥哥哎……哎!……咱俩唱什么?唱一个,唱一个呀嘛……十呀十八摸……一摸摸到妹子的手啊,二摸摸到妹子的肘,三摸摸到妹子的肩,四摸摸到妹子的头……”
伪军们异常兴奋,一边嬉皮笑脸,一边大声应和:
“好!”
“好!真他娘的过瘾!”
“再来一个!”
眼前这支队伍,业已引起了伪军们的极大兴趣,他们一个个精神大振,全然没了刚才的恐慌。
可伪军们就想不明白了:他奶奶的,老子当年也干过土匪,可他妈哪有这样砸响窑的?